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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父女 泽宇世界的重剑无锋 16558 字 2025-11-06 01: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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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1-06 01:21:10

雨水,永无止境的雨水,抽打着东京的夜。霓虹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晕开,红的、蓝的、绿的,像被打翻的廉价颜料,映照着行人匆匆而模糊的脸。山本绫子——此刻被称作这个名字的人——站在新宿一栋不起眼公寓楼的窗前。玻璃冰凉,隔绝了外面喧嚣而潮湿的世界,也映出她自己的影子:一个穿着素雅和服的年轻女子,眉眼温顺,低垂的视线里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空茫。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那是父亲山本健司在沐浴。一种日常的、令人心安的声响。绫子收回目光,走到小几旁,跪坐下来。紫砂茶壶里的水温刚刚好,她动作流畅地洗杯、温壶、分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沉静的脸庞。待一杯清绿的茶汤稳稳注入白瓷小杯,浴室的水声停了。片刻,门拉开,金胜意——她的养父,此刻的山本健司——走了出来。他穿着灰色的浴衣,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脸上带着热水蒸腾后的红润,眼神却锐利如常,像鹰隼扫过空旷的平原,瞬间便穿透了这间小小公寓里每一个安全的角落,最后落在绫子身上,才缓缓沉淀为一种温和的疲惫。

“辛苦了,父亲。”绫子双手将茶杯奉上,声音轻柔,是训练过无数次、完美无瑕的东京腔调。

金胜意点点头,接过茶杯,在她对面坐下。两人沉默地啜饮着热茶,空气里只剩下杯盏轻碰的细微声响。公寓狭小而整洁,弥漫着旧书、茶水和榻榻米草席混合的气息,一个典型的、略显清贫的日本古董商之家应有的样子。墙上挂着几幅仿古浮世绘,博古架上零星摆着几件真假难辨的瓷器和漆器。这里是他们的“巢穴”,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的核心。

“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吗?”金胜意放下茶杯,看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像探针。

绫子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掩去了所有可能的波澜。“去了上野公园。樱花……快开了。”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池边的鸽子很多,有个小女孩在喂它们面包屑,笑得很开心。”她描述着一个普通东京女孩下午应有的闲散时光。

金胜意“嗯”了一声,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他起身,走到墙角那个不起眼的仿古立柜旁。柜子本身平平无奇,但他手指在柜门内侧几个隐蔽的凹点上有节奏地按压了几下。轻微的“咔哒”声后,柜子底部一块木板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狭小的暗格。他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金属盒,回到桌边坐下。

绫子立刻收敛了所有无关的情绪,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专注而冰冷。

金胜意打开金属盒,里面是一枚比小指甲盖还小的微缩胶卷。他熟练地将胶卷装入一个微型阅读器,又用镊子夹起一片几乎透明的药膜,覆盖在胶卷上。投影出来的影像极小,但异常清晰。绫子凑近,目光快速扫过。指令很短,却像淬毒的冰锥刺入心脏:

> **目标:晶圆计划。**

> **来源:日美联合研发。**

> **地点:神奈川,横滨港区,鹤见精密研究所。**

> **期限:7日。**

> **使命:不惜代价,阻止签约。**

影像消失。空气骤然凝固。窗外雨声依旧,公寓里却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那“晶圆计划”四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在她眼底深处激起了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又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平。七天的倒计时,在寂静中滴答作响。

金胜意沉默地销毁了胶卷和药膜,动作一丝不苟,不留痕迹。“‘晶圆’……”他低声重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凝重,“‘鹤见’那边,需要尽快摸清。”

绫子微微颔首,起身走向自己的小卧室。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养父的视线。她走到狭窄的盥洗盆前,拧开冷水龙头。水流哗哗作响。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脸,那温顺的“山本绫子”的面具正在一点点剥落。她张开嘴,手指探入口腔深处,动作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一阵轻微的摸索后,指尖夹着一枚米粒大小、包裹在特殊防水薄膜里的胶囊退了出来。那里面封存着剧毒的氰化物,是她最后的归途。

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手指抚过颧骨,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恍惚间,镜面似乎被浓雾笼罩,然后猛地碎裂,显露出另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1 风雪牡丹峰

是刺骨的寒风,带着雪沫,疯狂地抽打着她的脸颊。那不是东京的雨,是平壤郊外那个被高墙电网围困的训练基地,一个被称作“牡丹峰”的、吞噬童年的地方。那年,她八岁。

巨大的操场上,灰白色的雪覆盖了一切,只有他们这一队小小的身影,在风雪中艰难地匍匐前进。积雪深及小腿,每一次爬行,冰冷的雪粒都像针一样扎进单薄的棉衣,冻僵的手指早已失去知觉,只能机械地抠着身下坚硬冰冷的土地。

“快!废物!你们是蜗牛吗?” 严厉的呵斥声穿透风雪,是教官李英浩。他穿着厚实的军大衣,戴着皮手套,站在操场边缘的屋檐下,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一个颤抖的小身体。“祖国的敌人不会因为下雪就停止进攻!你们就是领袖的刀锋,刀锋怎么能生锈?!”

金贤姬——那时她还拥有这个名字——咬着牙,嘴唇冻得发紫,每一次手臂的前伸都耗尽全身力气。身边的伙伴,一个叫朴顺玉的女孩,比她还要瘦小,动作越来越慢,呼吸急促得像破旧的风箱。终于,在一次试图撑起身体时,顺玉的手臂一软,整个人扑倒在雪地里,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不动了。

“顺玉!” 贤姬的心猛地一沉,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喊声。她几乎没有思考,身体的本能压过了对惩罚的恐惧,猛地调转方向,不顾一切地朝着倒下的伙伴爬去。冰冷的雪钻进她的领口、袖口,几乎将她冻僵。

“金贤姬!谁让你停下的?!” 李英浩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他大步冲了过来,皮靴重重地踩在积雪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

贤姬已经爬到了顺玉身边,用尽力气想把小小的身体翻过来。顺玉的脸埋在雪里,嘴唇乌紫,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教官!顺玉不行了!她……” 贤姬抬起头,脸上混杂着雪水、汗水和泪水。

回答她的是李英浩毫不留情的一脚,重重地踹在她的肩窝。剧痛让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摔倒在雪地里。“废物!同情敌人就是背叛祖国!她就是你的敌人!” 李英浩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你们两个,去那边!跪着!跪到明白什么是纪律为止!没有命令,不许起来!”

贤姬挣扎着爬起来,忍着肩膀撕裂般的痛楚,艰难地拖起几乎失去意识的顺玉,一步步挪到操场最空旷、风雪最肆虐的角落。她扶着顺玉跪好,然后自己在她旁边,挺直了同样瘦小的脊背,跪了下去。寒风卷着雪粒,像无数把小刀切割着她们暴露在外的皮肤。膝盖下是冻得比石头还硬的冻土,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穿透薄薄的裤子,直刺骨髓。

时间失去了意义。风雪越来越大,天地间只剩下单调的呼啸声。顺玉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沉,最终完全靠在贤姬身上。贤姬用自己同样冰冷僵硬的身体支撑着她,小小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视线开始模糊,黑暗像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将她吞噬。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腿,感觉不到自己的手,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只有一股微弱到极致的意念在支撑着:不能倒下去……不能……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了她。她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聚焦。不是李英浩那张凶狠的脸,而是一张陌生的、线条刚硬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的面孔。那人穿着笔挺的校官制服,肩章在风雪中闪着冷硬的光。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带着一丝温度,探了探她和顺玉的脖颈,眉头紧紧锁着。

“金胜意同志……” 李英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从不远处传来。

被称作金胜意的男人没有理会李英浩。他的目光在贤姬布满冰凌、苍白如纸却依然倔强挺直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在她那双即使被冻得毫无知觉、却依旧死死支撑着同伴的手臂上。那双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他脱下自己的厚呢子军大衣,不由分说地将她和顺玉裹住,然后一手一个,像拎起两捆几乎没有重量的枯草,将她们抱了起来。军大衣带着陌生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气息,瞬间隔绝了部分刺骨的寒风。

“李教官,”金胜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了风雪,“训练是为了锻造武器,不是为了毁灭材料。这两个,我带走了。”他没有再看李英浩一眼,抱着两个濒死的女孩,大步走向基地深处那栋温暖的建筑。贤姬蜷缩在陌生而宽厚的怀抱里,那一点点珍贵的暖意,是她坠入冰河前抓住的唯一浮木。她彻底失去了意识,只记得那人制服上冰凉的铜扣硌着她的脸颊,以及那双在风雪中显得异常深沉的、审视着她的眼睛。

2 毒影藏心

“哗啦——”

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击着手指,将金贤姬从刺骨的回忆中猛地拽回现实。镜子里,是山本绫子略显苍白的脸,水珠顺着她的下颌滴落。她迅速将那颗剧毒的胶囊重新藏好,动作恢复了精准和冷静。刚才的闪回像一场短暂的噩梦,只留下眼底深处一丝尚未完全平息的寒意。

她擦干手,拉开卧室门。金胜意正坐在矮桌旁,面前摊开一张横滨港区的详细地图,旁边放着几张鹤见精密研究所外围模糊的航拍照片。他抬起头,眼神询问。

“父亲,”绫子走过去,在他对面跪坐下来,声音平静无波,“我想去鹤见区看看。那里有几家旧书店,听说有些不错的古籍。”她的理由无懈可击,一个对古籍感兴趣的年轻女性,出现在一个以精密工业闻名的区域,虽然有些突兀,但并非完全不合理。

金胜意审视着她的眼睛,似乎在确认那平静之下是否隐藏着刚才记忆风暴的余波。几秒钟后,他缓缓点头:“嗯,去吧。注意安全。带上伞。”他指了指门边的伞架。那是他们之间传递微型装备的信号点。

“是,父亲。”绫子起身,走到玄关,拿起一把深蓝色的长柄雨伞。伞柄入手,她立刻察觉到比平时略沉的分量——一个伪装成伞柄末端的微型高倍望远镜和一枚信号发射器。她撑开伞,推开门,融入了新宿街头湿漉漉的人潮。

3 鹤见迷局

电车摇晃着驶向横滨。金贤姬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看似散漫地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灰色楼宇和广告牌,大脑却在高速运转。鹤见精密研究所……晶圆计划……七天的倒计时……每一个词都沉甸甸地压在神经上。她需要信息,需要切入点。伪装成古董商父女的身份在这个任务中显得如此单薄,如同赤手空拳面对钢铁堡垒。

一个多小时后,电车在鹤见站停下。雨小了些,变成了蒙蒙细雨。她撑着伞,像一个普通的、对工业区感到一丝好奇的年轻女性,沿着研究所外围那条相对冷清的街道慢慢走着。研究所的围墙很高,上面拉着锋利的铁丝网,间隔不远就有监控探头,闪烁着无情的红点。入口处警卫森严,穿着制服的保安仔细检查着每一辆进出车辆的证件。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化学制剂和金属加工混合的气味。

她在一个视野相对开阔、又不太引人注目的街角停下,借着调整伞面角度的掩护,伞柄的微型望远镜无声地滑入袖口。她假装在欣赏路边一株残败的樱花树,目光却透过袖口,聚焦在高墙之内。

研究所的主体建筑是几栋方正的灰白色大楼,窗户狭小,透着一股冷漠的严谨。其中一栋大楼前,停着几辆黑色的高级轿车,车牌显示属于大使馆车辆。几个穿着深色西装、明显是安保人员的人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大楼入口处,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模样的人正簇拥着几个同样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的西方人走出来。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身材高大的美国人,神情倨傲,正对身边一个点头哈腰的日本官员说着什么。虽然听不见声音,但那姿态和口型,金贤姬瞬间就辨识出目标的核心人物——主导“晶圆计划”的美方首席代表,罗伯特·哈德森。

就在这时,研究所另一侧的员工通道小门开了。一个穿着研究所蓝色工作服、戴着眼镜、提着工具箱的男人低着头快步走出。他步履匆匆,似乎急于离开。就在他经过金贤姬斜前方不远处时,一阵稍强的风卷过,吹落了他腋下夹着的一份文件。几张纸飘散开来,其中一张打着“鹤见精密研究所”抬头的表格纸,恰好被风吹到金贤姬脚边。

男人“啊”了一声,慌忙弯腰去捡。

金贤姬的反应几乎是本能的。她立刻上前一步,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都市年轻女性常见的善意,弯下腰,白皙的手指迅速而准确地按住了那张即将被雨水打湿的表格纸。

“您的文件。”她双手将纸递过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略显腼腆的微笑,标准的东京口音轻柔悦耳。

“啊!非常感谢!真是帮了大忙!”男人抬起头,连声道谢。他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有些疲惫,但眼神还算温和,镜片后的眼睛带着一丝技术人员的专注和些许慌乱。他接过文件,匆忙地塞回工具箱上层的文件夹里。

金贤姬的目光在他胸前的工牌上极快地扫过:**技术部 - 材料分析组 - 中村信**。一个普通的技术人员,但位置很关键。她保持着微笑:“您太客气了。雨好像又要下大了,请小心。”

“是,是,多谢您!”中村信再次道谢,扶了扶眼镜,夹紧工具箱,快步朝街对面的公交站走去。

金贤姬站在原地,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撑开伞,继续若无其事地沿着街道漫步,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个偶然的助人插曲。然而,在她平静的外表下,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轮廓正在迅速成型。中村信……材料分析组……一个可能存在的缝隙。这个看似普通的工程师,他的疲惫,他的匆忙,他眼神深处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对高压工作的厌倦,都成了她眼中可以利用的破绽。一个突破口,就在这蒙蒙细雨中,意外地撞到了她的面前。

4 盲区惊魂

深夜,新宿公寓的灯光调得很暗。矮桌上铺满了横滨港区的地图、鹤见研究所的结构草图(根据有限观察和公开资料拼凑)、以及几份关于“晶圆计划”公开报道的剪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寂静。

金胜意的手指在地图上研究所核心区域重重敲了一下:“安保等级S+。常规渗透,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五。风险不可控。”他的声音低沉,像一块冰冷的铁。目光转向金贤姬,“接触情况?”

金贤姬跪坐在对面,脊背挺直如标枪。她将白天在鹤见区“偶遇”中村信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对方的反应、工牌信息、流露出的细微情绪,都清晰、冷静地复述了一遍,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如同提交一份精确的情报简报。

“中村信……”金胜意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如刀,“材料分析组……位置有价值,但层级不够。接触他,能获得核心信息的概率依然渺茫。而且,一旦暴露……”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杀意已经弥漫开来。

“父亲,”金贤姬抬起眼,直视着金胜意,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直接接触核心,我们目前没有机会。中村信,或许不是钥匙,但可以是一块敲门砖。”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词句,“他看起来很疲惫……很……普通。”

“普通?”金胜意微微眯起眼。

“是。”金贤姬点头,“一个被巨大机器碾压、渴望一点点喘息空间的普通人。他的‘普通’,就是我们的切入点。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他主动愿意提供帮助的……理由。”她的手指在研究所外围的街区图上轻轻划过,“他的生活轨迹,他的压力源,他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这些,需要时间观察和确认。”

“我们没有时间!”金胜意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度,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七天!每一天都是倒计时!‘晶圆计划’一旦签约,技术壁垒彻底成型,祖国的半导体产业将再无翻身之日!领袖的期望……”他猛地刹住话头,胸膛微微起伏,眼神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焦灼和使命感。那眼神像电流一样击中了金贤姬,让她瞬间回到了“牡丹峰”那些灌输着绝对忠诚和使命高于一切的日日夜夜。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清晰可闻,滴答,滴答,敲在紧绷的神经上。金胜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重新变得冷酷而专注。“计划B。”他吐出冰冷的字眼,“签约仪式前夜,研究所会举行内部酒会兼新闻发布会。这是唯一能同时接近核心人物和研究所内部环境的机会。”

他指向地图上一个靠近研究所后部、标注着“仓储区”的位置。“这里,监控存在一个理论上的短暂盲区,由相邻两栋楼监控探头的物理死角造成,持续时间约1分30秒。根据公开日程,酒会在主楼三层宴会厅。哈德森和日方代表会在仪式前半小时,从地下停车场的专用电梯直达三楼休息室。”

金贤姬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个标注点上,大脑飞速计算着距离、时间、守卫可能的巡逻路线。“盲区进入……需要身份伪装进入仓储区……目标电梯通道……”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推演。

“身份由外部制造混乱获取。”金胜意语气斩钉截铁,“我会负责制造混乱点,吸引主要安保力量。你,必须抓住那1分30秒,进入盲区,破坏目标电梯的备用电源和控制线路。时间窗口极小,行动必须完美。”他盯着金贤姬,眼神如同淬火的钢钉,“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案。只许成功。”

金贤姬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瞳孔深处燃起一簇冰冷的火焰。计划B,一个在刀尖上行走的方案。成功率依旧低得令人绝望,失败即意味着暴露和死亡。但养父眼中的决绝告诉她,没有退路。祖国的需要,领袖的期望,就是他们存在的全部意义。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收拢,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提醒着她保持绝对的清醒。

“是,父亲。我会准备好。”

5 暴雨夜袭

接下来的几天,东京的天气在阴郁的细雨和短暂的放晴间反复。金贤姬的生活被切割成精确的模块。白天,她是“山本绫子”,频繁出入鹤见区的旧书店、咖啡馆,甚至社区图书馆,像一个对工业区历史或古籍修复产生兴趣的年轻女性。她的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却像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中村信可能出现的生活轨迹:他常去的便利店、下班搭乘的公交线路、午餐时偶尔光顾的平价拉面店。她捕捉到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研究所的员工之一,看到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在公交站台等车,注意到他工具箱侧袋里露出一角的、封面花哨的娱乐杂志——一个被枯燥技术工作挤压得渴望一点轻松色彩的灵魂。

这些碎片化的观察,在她脑海中逐渐拼凑出一个立体而脆弱的目标画像。压力、疲惫、对枯燥生活的一丝不甘……这些微小的裂缝,在金贤姬眼中,就是可以注入“药剂”的入口。但她按兵不动,只是将信息传递给金胜意。养父的判断是,时间太紧,直接策反中村信风险过高,容易打草惊蛇,远不如孤注一掷的“计划B”来得直接。他们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那决定性的1分30秒上。

金胜意则像一个幽灵,在横滨港区的阴影里游走。他勘察研究所外围的每一个角落,记录下保安换岗的时间、巡逻路线的规律、监控探头的角度。他租用了一辆不起眼的旧货车,停在预定的“混乱点”附近,车厢里藏着几枚特制的、能产生大量烟雾和刺耳噪音但杀伤力极低的声光爆震装置。他反复推演着制造混乱后自己的撤离路线,每一个岔路口,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都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反复计算过无数次。公寓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两人之间的话语越来越少,只剩下地图上不断被标记的符号、对表时冰冷的金属轻响,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一触即发的硝烟味。

终于,倒计时的指针指向了“晶圆计划”签约仪式的前夜。

傍晚时分,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猛烈地冲刷着横滨港区。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研究所主体建筑灯火通明,如同钢铁森林中一座孤立的堡垒。一辆辆豪华轿车亮着刺眼的车灯,碾过湿漉漉的地面,驶入研究所灯火辉煌的主楼前庭。穿着考究的宾客们在侍者撑起的伞下鱼贯而入,空气中隐隐传来酒会的音乐和寒暄声。

距离研究所后部仓储区数百米外的一条僻静小巷里,金胜意坐在那辆租来的旧货车驾驶座上。雨水猛烈地冲刷着挡风玻璃,雨刷器疯狂地左右摇摆,视野一片模糊。他穿着深色的防水工装,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亮得惊人,死死盯着仪表盘上的电子表。分针一格一格地跳动,指向预定行动时间。

车厢后部,金贤姬蜷缩在黑暗中。她同样穿着深色的连体工装,头发紧紧束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她的身体肌肉却处于最紧绷的状态,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只等待那释放的瞬间。她的耳朵里塞着微型通讯器,里面只有沙沙的电流声和金胜意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在暴雨和引擎低沉的轰鸣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重得让人窒息。

“三分钟。”金胜意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

金贤姬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

“一分钟。”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冰凉。

“三十秒。”

金胜意猛地发动了汽车引擎。旧货车的发动机发出吃力的咆哮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挂上档,猛地踩下油门!货车像一头被激怒的老牛,冲出小巷,轮胎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歪歪扭扭地朝着研究所后门警卫岗亭的方向加速冲去!

“行动!”金胜意低吼一声,同时猛地按下了方向盘下方一个隐蔽的按钮。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撕裂雨幕!并非在货车本身,而是在研究所后门附近几个预定的垃圾箱和空油桶位置!刺眼的强光瞬间爆发,将雨夜照得如同白昼,浓烈的、带着刺鼻气味的彩色烟雾(红、黄、蓝)如同妖魔般翻滚着冲天而起!同时,尖锐得足以刺穿耳膜的、类似防空警报的噪音以极高的分贝骤然响起!

“敌袭!有爆炸物!”警卫岗亭瞬间炸开了锅!尖锐的哨声、对讲机里混乱的嘶吼、保安惊恐的叫喊声混杂在一起。研究所主楼方向也传来了骚动,刺耳的警报声拉响,几束探照灯的光柱在雨幕中疯狂地扫射过来!

计划中的混乱点被成功引爆!

金贤姬在爆炸声响起前的半秒,已经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推开车门,滚入路旁积水的排水沟!冰冷肮脏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服。她顾不上这些,利用货车车身和爆炸产生的强光烟雾作为掩护,压低身体,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猎豹,朝着仓储区与相邻锅炉房形成的那个理论监控盲区疾冲!她的动作快到了极致,每一步都踩在泥泞和水洼里,却诡异地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整个人仿佛融入了狂暴的雨幕和混乱的光影之中。

十米!五米!三米!

她一头扎进了那片由高耸围墙和锅炉房巨大烟囱形成的夹角阴影里!这里光线极度昏暗,暴雨更是模糊了视线。她立刻紧贴冰冷的墙壁,身体蜷缩到最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死死盯着手腕上的夜光表盘:1分30秒倒计时开始!

外面,爆炸的余波和刺耳的警报仍在持续。她能听到保安急促的脚步声、对讲机混乱的呼叫由远及近,朝着后门混乱点方向涌去。探照灯的光柱几次险险地从她藏身的阴影边缘扫过。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十秒……二十秒……她强迫自己冷静,像潜伏在雪地里的孤狼,调整着呼吸。

四十秒……她开始无声地移动,沿着墙根,朝着盲区深处、靠近研究所内部通道的方向摸去。那里应该有一个维修井盖,是通往地下管廊的入口之一,也是接近目标电梯竖井的关键节点。

五十秒!她的手指触到了冰冷的、湿漉漉的金属井盖边缘!她心中一凛,立刻从工装内侧特制的防水口袋里摸出小巧的强力吸盘和微型液压撬棍。

就在这时!

一阵异常沉重、规律的脚步声,穿透了雨声和远处的喧嚣,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不是保安那种急促慌张的步伐,而是带着一种沉稳、甚至有些刻意的节奏,正不疾不徐地朝着她藏身的这个阴暗角落走来!

金贤姬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不可能!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盲区!除了执行任务的她,不该有任何人!更不该是这种步伐!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到极致,像一张拉满的弓,悄无声息地滑入井盖旁边一个更深的、堆放着废弃油桶的凹陷处。她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右手已经无声地滑入工装大腿外侧的口袋,握住了里面那把涂着哑光黑漆、冰冷坚硬的微型手枪。枪柄紧贴掌心,传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镇定。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离她藏身之处仅隔几个油桶的位置。一个高大的身影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现出来。那人穿着研究所高级安保主管的深色制服,戴着大檐帽,帽檐压得很低。他似乎在“巡视”这个角落,手电筒的光柱随意地在油桶和墙壁上扫了几下,光束几次掠过金贤姬藏身的凹陷处边缘,离她的脚只有几厘米!

金贤姬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手指紧紧扣在扳机护圈上,汗水混合着雨水,顺着额角滑下。她做好了瞬间暴起、一击致命的准备。

然而,那手电光柱停顿了一下,并没有深入探查。那人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地看了一眼。就在金贤姬以为他即将离开时,那人却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冰冷清晰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低低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一句话:

“牡丹峰……永不凋零?”

轰——!

这七个字,如同七道惊雷,在金贤姬的脑海中猛然炸开!所有的冷静,所有的伪装,在这一瞬间被炸得粉碎!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枪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个声音!这个刻入骨髓、带着残忍和冷酷语调的声音!即使隔了十年风霜雨雪,她也能瞬间辨认出来!

李英浩!

那个在平壤郊外风雪操场上,罚她跪在雪地里的魔鬼教官!那个差点让她和顺玉冻死在“牡丹峰”的刽子手!

他怎么会在这里?!穿着日本研究所安保主管的制服?!还用着“牡丹峰”的接头暗语?!

巨大的震惊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噬!叛徒!他竟然成了叛徒!背叛了祖国,背叛了领袖!

就在这心神剧震、千钧一发的瞬间,金贤姬藏身的通讯器里,突然传来金胜意急促而压抑、带着金属摩擦般刺耳的声音,那声音穿透了雨幕和混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绫子!立刻撤离!计划暴露!有埋伏!重复!立刻撤离!向预定撤离点A移动!快!”

暴露?!埋伏?!金胜意的警告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金贤姬因发现李英浩而燃起的怒火,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但李英浩就在眼前!这个叛徒!这个让她和顺玉差点死掉的仇人!杀了他!一个声音在她脑中疯狂叫嚣。

然而,金胜意那不容置疑的命令还在耳中回响。养父的判断从未出错!理智强行压倒了复仇的冲动。她必须撤!

李英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手电光猛地朝她藏身的油桶后扫来!

不能再等!

金贤姬猛地从藏身处翻滚而出!动作快如鬼魅!她没有冲向李英浩,而是朝着仓储区另一个方向、通往外部围墙的狭窄通道狂奔!同时,她左手向后一扬,一个鸡蛋大小的黑色物体脱手飞出,精准地砸在李英浩脚边!

嗤——!

又是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呛人的黄色烟雾猛地爆开!瞬间将李英浩的身影吞噬!烟雾弹!

“咳!咳咳!站住!”李英浩愤怒的咆哮和剧烈的咳嗽声从烟雾中传来。

金贤姬头也不回,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在暴雨和浓烟的掩护下,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几个起落就翻过了研究所不算太高的外围隔离栏,消失在横滨港区迷宫般的仓库群和码头吊臂的阴影之中。身后,研究所的警报声更加凄厉,探照灯光柱疯狂地四处扫射。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浸透了她的全身。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李英浩的叛变、养父的警告、暴露的陷阱……无数碎片疯狂撞击。但身体的本能驱使着她,沿着无数次踩点规划好的、最隐蔽的路线,朝着第一个预定的紧急撤离点——横滨港码头区一个废弃的旧灯塔方向狂奔。湿透的工装贴在身上,沉重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李英浩那张在烟雾中扭曲的脸,金胜意通讯中那冰冷的警告,像两把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她的神经。

6 灯塔对峙

旧灯塔孤独地矗立在防波堤的尽头,像一个被遗忘的巨人。塔身斑驳,红白漆皮大片剥落,露出底下锈蚀的钢铁。狂风卷着咸腥的海浪,猛烈地拍打着堤岸,发出雷鸣般的轰响。灯塔内部早已废弃,盘旋而上的铁质楼梯锈迹斑斑,布满灰尘。只有底层一个存放杂物的水泥小隔间,还勉强能遮蔽风雨。

金贤姬蜷缩在隔间冰冷的角落里,背靠着粗糙的水泥墙。她撕掉了脸上用于伪装的薄硅胶面具,露出苍白而疲惫的真实面容。湿透的工装外套脱下丢在一旁,只穿着深色的贴身衣物,身体因为寒冷和高度紧张后的虚脱而微微颤抖。她手里紧握着那把微型手枪,枪口对着唯一的入口——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每一次风声呼啸,每一次海浪拍岸,都让她握枪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时间在呼啸的风浪中艰难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暴露了……埋伏……李英浩……养父在哪里?他还安全吗?任务彻底失败了?祖国的期望……领袖的目光……她感到一阵冰冷的绝望,如同这灯塔外的海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外面狂暴的风声浪声中,隐约夹杂了一丝不同的声音——是靴子踏在湿漉漉的碎石地上,发出的轻微而规律的“沙沙”声。声音很慢,很稳,由远及近。

金贤姬的神经瞬间绷紧!她像捕猎前的毒蛇,无声地调整了姿势,枪口死死锁定门口。心跳如擂鼓。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短暂的死寂,只有风声在呜咽。

“笃、笃、笃。” 三下间隔均匀、力度适中的敲门声响起。那是一种她无比熟悉的节奏。

是养父!金贤姬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几乎让她瘫软下去。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门边,手指颤抖着移开抵住门板的沉重铁栓。

门被从外面推开。狂风裹挟着冰冷的海水气息猛地灌入。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正是金胜意。他同样浑身湿透,深色的便装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雨水顺着他刚硬的脸颊线条不断滑落,滴在脚下的水泥地上。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幽深,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直直地落在金贤姬脸上。那目光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任务失败的沮丧,只有一种金贤姬从未见过的、冰封般的沉重和……审视?

“父亲!”金贤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下意识地想上前一步。

金胜意却纹丝不动,依旧堵在门口。他没有回应她的称呼,甚至没有走进来的意思。他的右手,一直插在湿透的外套口袋里。此刻,那只手缓缓地抽了出来。

金贤姬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手里握着的,不是武器,而是一个火柴盒大小的、深灰色的金属盒子。盒子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在边缘有一道细微的磨损痕迹。金贤姬对这个盒子太熟悉了——这是组织最高等级的单向加密通讯器,专门用于接收来自平壤的绝密指令!

金胜意的手指在盒子侧面一个隐蔽的凹槽里用力按了一下。盒子发出极其轻微的“滴”声,一道微弱的蓝光闪过。他并没有看里面的内容,而是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再次看向金贤姬,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

“绫子。”他第一次用这个伪装的名字称呼她,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疏离,“回答我。在鹤见研究所后门,仓储区盲点。除了烟雾弹,你还做了什么?”

金贤姬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她瞬间明白了养父这异常的态度和这突兀的问题!他知道了!他看到了?或者……通讯器里的指令指向了她?

“我……”她喉咙发紧,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眼神坦然地迎上金胜意冰冷的审视,“我按照计划B行动。进入盲区后遭遇异常巡逻安保。对方似乎察觉,我被迫使用了烟雾弹脱身。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行动。”她的声音竭力保持平稳,但最后几个字,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在赌,赌养父没有亲眼目睹她和李英浩的对峙瞬间,赌那混乱的雨夜和烟雾遮蔽了一切。

金胜意沉默地注视着她。那目光像探照灯,似乎要穿透她的皮肤,看到她灵魂最深处的秘密。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狂风撞击灯塔的呜咽和海浪永不停歇的咆哮。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金胜意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那动作里充满了沉重的失望,还有一种冰冷的决绝。

“没有其他行动?”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那为什么,最高指令显示,我方在研究所内部的‘眼睛’——代号‘夜莺’——在爆炸发生前十分钟,传回了最后一条紧急情报:李英浩……你的前教官,在仓储区附近,确认遭遇并识别了代号‘白檀’的行动人员?”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住金贤姬惨白的脸,“‘白檀’……是你吧,贤姬?”

“夜莺”?!组织安插在研究所内部的深层卧底?李英浩……他竟然是“夜莺”?!这个认知如同晴天霹雳,再次轰击着金贤姬!李英浩不是叛徒?他是自己人?那他为什么穿着安保主管的制服?为什么用“牡丹峰”的暗语试探?无数疑问和混乱瞬间塞满了她的脑海!但金胜意冰冷的质问将她拉回残酷的现实。

“我……”金贤姬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当时的情形,解释李英浩的诡异行为。但金胜意没有给她机会。

“最高指令下达。”金胜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来自深渊的冷酷,“鉴于‘白檀’身份高度暴露风险,并可能导致‘夜莺’身份连带泄露,危及整个‘晶圆计划’阻断行动。现命令:‘白檀’就地静默。由‘磐石’执行清理程序,确保组织安全。”他念出指令的最后一句,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子弹射出枪膛。

“磐石”……那是金胜意的代号!

金贤姬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金胜意,看着他那双曾经在平壤风雪中给予她生机的眼睛,此刻却只剩下冰封的杀意!就地静默?清理程序?他要……杀她灭口?!

就在金贤姬被这残酷指令震得心神失守的刹那!金胜意那只一直插在湿透外套口袋里的左手,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猛地抽出!

他的手里,赫然握着一把安装了长消音器的黑色手枪!枪口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黑洞洞的,瞬间锁定了金贤姬的胸口!

太快了!太近了!金贤姬甚至来不及抬起自己手中的枪!她只来得及本能地向后猛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墙上!

“别动。”金胜意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只有执行命令的绝对冷酷。他向前逼近一步,枪口距离金贤姬的心脏不足一米。狭小的空间里,死亡的气息浓郁得令人窒息。

金贤姬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她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看着养父眼中冰封的杀意,十年来构筑的信仰、忠诚、依赖,在这一刻轰然崩塌。绝望像冰冷的海水灌满了胸腔。她握枪的手指松了又紧,最终,却只是任由那把微型手枪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她没有试图反抗,只是抬起眼,死死地盯着金胜意,声音因为极致的冰冷和绝望而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破碎的沙哑:

“为什么?”

金胜意持枪的手臂稳如磐石,眼神却在她问出这句话时,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冰面下汹涌的暗流。那冰封的杀意深处,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的痛苦。但这痛苦只是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深的寒冷覆盖。

他沉默了几秒。灯塔外,风浪的咆哮声似乎也低伏了下去,像是在屏息等待一个宣判。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终于吐出了那句话。那声音不高,却比外面狂暴的海浪更加沉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金贤姬的灵魂上:

“因为……你父母,是我亲手处决的。”

轰——!

金贤姬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父母的形象在她记忆里早已模糊,只剩下幼年时温暖的怀抱和最后被强行带离家时撕心裂肺的哭喊。他们是叛徒?是敌人?然后……被眼前这个养育她十年、教导她一切、此刻却用枪指着她心脏的男人……处决?

剧痛、荒谬、被彻底欺骗的愤怒,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喷发!她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靠着墙壁才勉强支撑。她看着金胜意,眼神从极致的震惊、茫然,迅速转化为一种刻骨的、近乎疯狂的恨意!那恨意如此浓烈,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涌而出!

“你……”她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音节,“你这个……恶魔!”

金胜意承受着她目光的焚烧,脸上肌肉微微抽搐,持枪的手却依旧稳定得可怕。“他们是叛徒。”他的声音干涩,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领袖的命令。我……只是执行者。”他顿了顿,眼神中那丝痛苦再次挣扎着浮现,“收养你……是命令的一部分。监视,引导,锻造……一把绝对忠诚的武器。”他看着金贤姬眼中那毁天灭地的恨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逼迫,“现在!选你的立场!祖国?还是……仇恨?!”

是继续做“武器”,还是做“人”?

金贤姬笑了。那笑容绽放在她苍白沾满雨水和灰尘的脸上,扭曲而凄厉,如同开在绝望深渊里的毒花。她看着金胜意,看着这个给予她第二次生命又亲手碾碎她一切的男人,眼中燃烧的恨意忽然沉淀下去,变成一种死寂的、冰冷的决绝。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的左手,一直垂在身侧,此刻却极其缓慢地、以一种让金胜意瞳孔微缩的速度,抬了起来。没有去拿枪,而是探向了自己工装裤大腿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暗袋。

金胜意的枪口纹丝不动,眼神却死死锁定她那只移动的手。

金贤姬的手指,从暗袋里夹出了一样东西。不是武器。

那是一枚小小的、已经氧化发暗的金属发夹。造型是一朵略显粗糙的牡丹花。花瓣边缘有些磨损,花蕊处镶嵌着一颗极其微小的、黯淡无光的红色玻璃(或者石头?)。那是她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是她在“牡丹峰”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藏得最深、最久的念想,是她作为“金贤姬”而非“武器”的最后证明。

她捏着那枚冰冷的牡丹发夹,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她看着它,又抬起头,越过金胜意指向她心脏的枪口,看向他身后灯塔门口外那片被风暴笼罩的、墨黑色的、翻滚着白色浪沫的大海。她的眼神空洞,却又像穿透了眼前的生死对峙,望向了某个极其遥远的地方。

“父亲……”她终于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羽毛,几乎被海浪声吞没。那声“父亲”叫得无比自然,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疏离和……终结的意味。

金胜意持枪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金贤姬的目光依旧望着门外那片狂暴的海,仿佛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冲绳……现在,有樱花吗?”

7 樱花幻影

灯塔底层的水泥小隔间里,时间仿佛被那狂暴的海浪声凝固了。

金贤姬那句轻飘飘的问话——“冲绳……现在,有樱花吗?”——像一片最轻柔的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金胜意冰封的心湖上。那冰层之下,汹涌了十年的暗流,在这一刻轰然冲破禁锢!

“冲绳”……那不是计划中的撤离点,不是任务的目标地。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她刚被他收养、尚未被彻底锻造成武器的那段短暂模糊的时光里。有一次,也许是平壤某个寒冷的冬夜,也许是在执行某个枯燥监视任务的间隙,他无意间提起过,年轻时曾看过一本破旧的日本画册,上面印着冲绳早春的樱花,开在碧蓝的海边,绚烂得像燃烧的云霞……那只是他漫长黑暗生涯中,一个微不足道、转瞬即逝的脆弱瞬间。他早已忘记。她却记住了?在此时此刻,生死关头,她问的是这个?

巨大的、从未有过的冲击狠狠撞在金胜意的心口!他那双握枪十年、稳定得如同钢铁浇筑的手,第一次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枪口随之晃动,那致命的黑洞不再是绝对稳定的指向。他死死盯着金贤姬的脸,那张苍白、沾满污迹却异常平静的脸,那双空洞地望着门外风暴大海的眼睛。她捏着那枚廉价发夹的手指关节发白,像一个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祖国”与“仇恨”的逼迫,在她这句看似无厘头的问话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荒谬。她不是在选立场。她是在……寻找一个从未属于她的、关于“活着”的幻影?一个关于樱花和碧海的、不存在的春天?

金胜意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冰封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那张被痛苦、挣扎和某种巨大茫然扭曲的脸。他猛地闭上了眼睛,持枪的手臂颓然垂下,枪口无力地指向满是灰尘的水泥地面。

就是现在!

金贤姬动了!在养父闭眼、手臂垂下的那电光石火的刹那!她积蓄已久的、如同压缩到极限弹簧般的力量轰然爆发!身体不是前冲,而是猛地向侧面扑倒!同时,她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那支被金胜意下意识忽略的微型手枪,如同毒蛇吐信般抬起!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被灯塔外狂暴的风浪声瞬间吞没!子弹没有射向金胜意,而是精准地射向他头顶上方悬挂在腐朽梁上的一盏早已废弃的、沉重的铁皮煤油灯!

哗啦——!

锈蚀的铁链应声而断!沉重的铁皮灯罩裹挟着积年的灰尘和碎屑,如同一个失控的铁锤,朝着金胜意当头砸下!

金胜意在枪响的瞬间已然睁眼!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金胜意!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维,他猛地向后急退!沉重的灯罩擦着他的前额狠狠砸落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碎裂的铁皮和玻璃碎片四散飞溅!

烟尘弥漫!

金贤姬利用这制造出来的瞬间混乱和烟尘掩护,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扇敞开的、通往风暴大海的灯塔门口电射而去!她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回头看一眼烟尘中那个僵立的身影。她的身影在门口一闪,瞬间便被外面无边的黑暗和狂暴的雨幕吞噬。

金胜意被飞溅的碎片逼退了两步,呛咳着挥开弥漫的烟尘。他看着门口那片吞噬了金贤姬身影的、翻滚的黑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无力垂下的枪。他没有追击。刚才那闭眼的瞬间,那手臂的颓然,已经耗尽了他作为“磐石”的所有力气。一种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空洞感攫住了他,比死亡更冰冷。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左手,那手上还紧紧攥着那枚最高指令的通讯器。冰冷的金属硌着他的掌心。他看着它,仿佛看着一个来自地狱的嘲讽。

任务……祖国……领袖……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可怕的咯吱声。然后,他像丢弃一块烧红的烙铁,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那冰冷的金属盒子砸向对面的水泥墙壁!

“砰!”一声脆响,盒子四分五裂,零件散落一地。

金胜意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在那冰冷粗糙的墙壁上,缓缓地、颓然地滑坐到满是灰尘和碎屑的地上。他抬起那只刚刚还握着枪、此刻却空荡荡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灯塔外,风浪的咆哮声更加猛烈,如同无数冤魂的哭嚎,撞击着这座摇摇欲坠的孤塔,也撞击着他内心那座早已摇摇欲坠的堡垒。

8 月光断桥

横滨港,码头区边缘。风更急了,卷着冰冷的雨丝和咸腥的海浪气息,刀子般刮过皮肤。金贤姬伏在一排巨大集装箱的阴影里,湿透的工装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疼痛——那是刚才在灯塔里撞墙留下的。但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万一。

养父……不,金胜意……最后那闭眼垂枪的瞬间,那痛苦扭曲的脸,还有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你父母,是我亲手处决的”——反复在她脑海中撕扯。恨意如同岩浆,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却又被一种更深的、无法理解的巨大空洞所吞噬。她甩甩头,试图将这些撕心裂肺的念头驱逐出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活下去!逃离这里!这是唯一的念头。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开始扫描环境。风是从东南方向吹来的,带着大海深处的味道。雨势似乎小了些,但天色依旧黑沉如墨。远处,研究所方向的警笛声似乎减弱了,但港区巡逻探照灯的光柱依旧在仓库和货轮之间交叉扫射。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开始朝着预定的最终撤离点——靠近防波堤尽头一个废弃的旧船坞移动。那是计划中最后的生路,组织安排的接应船只,理论上应该在那里等待。

她在集装箱的迷宫中无声穿行,利用阴影和风声作为掩护。动作依旧敏捷,但每一次落脚,都感觉身体沉重了几分。灯塔里的对峙,耗尽了她最后的心力。她摸了摸大腿内侧的暗袋,那枚牡丹发夹还在,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

绕过一艘锈迹斑斑的货轮残骸,旧船坞黑黢黢的轮廓出现在前方。它像一只巨大的钢铁怪兽,半沉在浑浊的海水里,只露出布满藤壶的骨架。海浪在它空洞的腹腔里进进出出,发出空洞而悲凉的呜咽。船坞入口处,一片狼藉,堆满了腐烂的缆绳和废弃的渔网,看不到任何船只的影子。

金贤姬的心沉了下去。计划彻底失败了?接应点暴露了?还是……组织已经放弃了她这个“暴露”的“白檀”?绝望再次像冰冷的海水般涌上。她靠在船坞入口一根冰冷的、湿漉漉的水泥柱后,大口喘着气,疲惫和寒冷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踩着湿滑石砾的声音从船坞深处传来。

金贤姬瞬间绷紧!她像受惊的猫一样蜷缩起来,右手再次摸向腰间(那把微型手枪在灯塔混乱中并未丢失)。她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身影,从船坞深处那片更浓重的黑暗里,慢慢走了出来。那人穿着深色的防水风衣,领子竖得很高,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走得很慢,脚步似乎有些蹒跚。船坞外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他高大却显得有些佝偻的轮廓。

金胜意!

他竟然也来了这里!而且,是独自一人!

金贤姬的瞳孔骤然收缩!握枪的手瞬间被汗水浸湿。他来做什么?执行未完成的“清理程序”?还是……她不敢去想其他可能。仇恨和警惕瞬间压倒了所有其他情绪。她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水泥柱后,枪口对准了那个缓缓走近的身影。

金胜意在距离她藏身的水泥柱约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似乎没有发现她,只是站在那里,面朝着船坞外那片漆黑翻涌的大海。狂风卷起他的风衣下摆,猎猎作响。他站了很久,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肩膀在风中有细微的颤动。

时间在风浪声中一点点流逝。金贤姬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冰冷而僵硬。杀了他?为父母报仇?这个念头疯狂地诱惑着她。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就在她内心的天平在仇恨与最后一丝理智间疯狂摇摆时,金胜意忽然动了。他没有转身,没有看向她的方向,只是微微侧过头,用一种被海风撕扯得破碎、却异常清晰地传入金贤姬耳中的声音说道:

“船……不会来了。”

金贤姬的身体猛地一僵!

金胜意依旧背对着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筋疲力尽的疲惫:“‘夜莺’……李英浩……身份确认暴露。在混乱中……被清除。”他顿了一下,似乎这个结果也让他感到沉重,“‘晶圆计划’签约……如期进行。任务……失败。”

失败。这两个字像沉重的铅块,砸在金贤姬的心上。祖国……领袖……十年的训练……最终换来的,是彻底的失败。一股巨大的悲凉和虚脱感席卷了她。扣着扳机的手指,不知不觉松开了几分。

金胜意沉默了片刻,海风灌满了他风衣的缝隙。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命令,没有了逼迫,只剩下一种近乎哀求的、深不见底的苍凉:

“贤姬……”他第一次,在任务之外,用她的本名称呼她。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陌生的温度。

“跟我……回去。”他说出这四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领袖……说明一切。你的能力……祖国……还需要你。”他艰难地寻找着理由,“回去……还有机会。”回去?回到那个谎言和杀戮的世界?回到那个由他一手构筑又亲手摧毁的地狱?

金贤姬靠在冰冷的水泥柱后,听着他的话,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回去?说明一切?机会?多么可笑。

她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站直了身体,从水泥柱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她不再隐藏自己,就那样暴露在船坞入口的微光下,暴露在金胜意背后。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湿透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燃烧着最后的火焰。

她抬起手,不是举枪,而是轻轻拂开粘在脸上的湿发。她的目光越过金胜意那显得异常孤寂的背影,投向船坞外那片墨黑翻腾、无边无际的大海。海浪在黑暗中翻涌着白色的泡沫,永不停歇地扑向沉默的堤岸,发出永恒的、悲怆的呜咽。

海风猛烈地灌入船坞,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咸腥。金贤姬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很轻,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风浪的喧嚣:

“父亲……”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这个称呼的重量。然后,她问出了那个似乎毫无意义、却决定了一切的问题,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冲绳……真的有樱花吗?”

月光,不知何时刺破了厚重的云层。一道清冷、惨白的光柱,如同命运无情的利剑,恰好从船坞裂开的顶棚缝隙中倾泻而下,笔直地落在金贤姬和金胜意之间那片狼藉的空地上。

光柱清晰地将船坞内部切割成明暗两半。金贤姬站在靠近船坞入口的、被月光照亮的那一侧边缘。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在身后布满锈迹和藤壶的钢铁墙壁上,显得有些单薄而孤绝。她的脸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冰冷的瓷器般的质感,那双望向大海的眼睛里,所有的激烈情绪——仇恨、痛苦、挣扎——似乎都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而金胜意,则完全站在月光无法触及的、船坞深处那片浓重的黑暗里。他依旧背对着金贤姬,面朝着外面漆黑的大海。那道月光像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冰冷地横亘在他们中间。他那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只剩下一个模糊、凝滞的轮廓,像一尊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锈蚀的钢铁雕像。月光照亮了他脚下潮湿的地面,却无法照亮他分毫。

海风呜咽着,卷起地上的尘埃和细碎的海草,在两人之间那道惨白的光带上打着旋儿。海浪拍打船坞骨架的声音,空洞而悲凉,一声,又一声,如同为某个无法挽回的结局敲响的丧钟。

船坞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在哭嚎,浪在叹息。金贤姬静静地站在月光里,望着黑暗。金胜意凝固在黑暗中,背对光明。那道月光划下的界限,如此清晰,又如此冰冷。

无人回答关于樱花的问题。

答案,早已在无边的风浪和永恒的月光中,沉入冰冷的海底。